Run run run!

?

??我是乔娜。???

??我现在躺在充满冷水的浴缸里。没有戴胸罩，只穿着内裤，和前男友送我的一件黑白条纹的半截袖。浴缸里，除了我，就是一缸我最喜欢的金鱼。它们在我的身旁游弋，时不时的用嘴咬咬我。是亲吻，也是问候。???

??空气因燥热而变得粘稠，像是糖浆。堵住耳朵，蒙住眼睛，所有的感觉都变得不真实，飘忽而迷幻。甚至躺在冰凉的水里也会发困，四肢变得沉重，闭上眼睛，却模糊的听见声音。???

??电冰箱工作的声音。空调。还有音响。???

??Igotmyreddressontonight???

??Dancinginthedarkinthepalemoonlight???

??......?

??Lana本就慵懒迷幻的声音在混沌的意识里变得遥远而断续，仿若孤身一人在大洋流落到无人知晓的小岛。我把头浸在水里，提了提精神，看了眼被坠的发麻的右手。精致的柯尔特手枪，还在那里。???

??在网上买的据说是从境外走私过来的军火。卖家问了我买枪要干什么。我毫不避讳的说了，自杀。??

???“那我送你几发子弹吧。”?

???“一发就够了。”??

???“一发怎么够。要是没死，罪可就够你受的。”??

??收货那天。两发子弹沉甸甸的躺在手上，枪膛里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真是贴心的卖家，只可惜，我是一个一次性的顾客。没有回头的说法。???

??举起手枪往嘴里塞。也许是对黑洞洞的枪口的恐惧，或者是干燥的带着火药的金属味，胳膊竟莫名的颤抖起来。决定不去看它，闭上眼睛，也许就不会害怕吧。???

??枪口到了嘴边。???

??手机呜呜的震动起来。??

??像哭闹的孩子在地上乱蹦乱跳。我吓得把枪扔在了水里，从湿滑的地上拾起手机，像抓起一只在地上乱蹦的鱼。???

??“林宇！你他妈还给我打什么电话，今天不是你和叶枫的大好日子吗！我真心祝你们幸福，我很抱歉没时间参加你们的婚礼，”说着，我就开始哽咽起来，“我还要去看我男友生病的妈妈，病得很重，在医院卧床不起，每天常伴呼吸机，必须要有人护理，”说着说着，我发现眼泪涨潮样的汹涌，我低下头，让它们自然而然的流下来。融化在一池冰冷的水里，消失不见。???

??林宇送给我的黑白条纹的半截袖在模糊的视线中像是斑马的皮。眼泪忍不住的大滴大滴的滴下来。

??“叶枫失踪了。”沉默了许久的他终于说了话。???

??我唰的从浴缸里站起来。???

??“失踪！”??

??“在婚礼开始前的半个小时，不见了。”??

???我从浴缸里跳出来，光着湿漉漉的脚往卧室里走，“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儿吗？”我一边在乱的不能再乱的衣橱里翻着能穿的行动方便的衣服，一边在脑袋里搜寻者关于叶枫的所有事情。

??“不知道。但是我怕她轻生。”??

??“轻生！”我的右手悬停在空中，手里拎着刚刚从衣服堆里拽出来的墨绿色的灯笼裤。

??“恩，但这只是我的推测和直觉。可是我并不知道她去哪了，你了解她，你也许知道。”?

??“我会去找。但不是帮你。”我挂了电话，没有换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穿了那件刚刚从衣服堆里拽出来的灯笼裤。脚上穿的是从角落里找到的好多年前叶枫落在我家的一双帆布鞋。???

??我通通通的从三楼几级台阶几级台阶的跳下去。我知道，现在，我，必须要开始跑了。???

??我想。叶枫应该会穿着婚纱，高跟鞋，短发，带着媚而不浓妆，在大街上奔跑的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自己从来没见过她穿婚纱的样子，也没有想过。她从没有跟我提起过。小的时候她也留过一段时间的长发，短暂的在回忆里沙子一样的记忆。也许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其实她长头发的样子很好看，她的发质很好，长了也不会分叉。只是她自己不喜欢，说不习惯。???

??奔跑起来，湿漉漉的长头发海藻一样的糊了一脸。用手弄开这些粘在脸上的头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干涩脆弱的像稻草。早就应该剪短的，却一直拖到现在。这么久，习惯了，就算有人说了也都不会去改变的习惯。???

??去滨海大桥要穿过三个马路。经过两家超市，一家水果店，三家咖啡馆，和一家医院。我熟悉这条路，不是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也不是小时候经常走的地方。而是这里，我曾经也像今天这样的奔跑过。???

??滨海大桥。是我和叶枫以前经常闲逛的地方，白天江上总是笼罩着淡淡的雾，晚上则被人造灯光燃烧的灯火通明。我问她为什么喜欢这座桥，她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里，说是要给我将一个故事。

??“讲吧。”我闲着无聊，想，白听个故事也不错。

??“就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故事而已。”

??“没事儿，讲吧，我听着。”

??“当时的风跟现在一个样，让人觉得赤身裸体般的冷。???

??二十年前的滨海大桥。五六岁的她站在桥上，亲眼看着她妈妈迈过护栏，从桥上坠落下去。那天，妈妈黑色的长裙在风中被撕扯的狰狞。像一只暴风中遇难的燕尾蝶。

???她清晰的记得，那天，妈妈捧着她的脸，‘妈妈一会儿要办些事情，就把你送到这，能找到孙老师的家吧？’??

??她点了点头。??

??‘乖乖的上课，下课等爸爸接你。’妈妈刚回头要走，就被她一把抓住了裙角。???

??‘我不想你走。’??

??妈妈愣了一下，笑着摸着她的头，‘我不走，不走。妈妈就是去办一些事情，听话。’??

???她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但是看着妈妈走远的背影，想起昨天偷偷听到妈妈和爸爸的吵架，有关一个陌生的男人的争执。她就没法安静下来，所以，那天，她没有上课。一直跟着妈妈到滨海大桥。”

??“她爸爸是个酒鬼吧？”

??“嗯，嗜酒如命，无酒不欢。”她苦笑着，眼睛里闪着光。

??“小女孩，是你吧，叶枫。”

??“我们也去喝点怎么样？”她拽着我的手，眼睛里朦胧着像早晨弥漫了整个江面的大雾。??

???

???从我家到滨海大桥的路段，不是施工就是堵。天气因突如其来的积雨云而变得阴晦，风也是冷的。就算是这样，一身湿漉漉的我，跑着跑着，也开始发热，身上湿哒哒的难受。???

??我突然的想起，那次，曾经像今天一样的奔跑。???

??三年前。天气是一副下雨之前的样子，我手里拎着塞得满满的购物袋疾行在滨海大桥上，那时我刚跟林宇大吵一架，气得要死。他远远的跟在我后面，像一只狗。???

??走着走着手机一阵震动，在气头上的我看都没看抄起来就是吵，“谁啊！”???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喂。乔娜。“???

??“叶枫！刚才......”??

??“怎么了？突然间的脾气这么大。”??

??“没事，刚刚跟别人吵了一架。”??

??“哦。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你不是在......你回来了？”?

??“恩。我现在就在机场呢。晚上出来吃饭哦？”??

??“上我家来，我给你做大餐！”??

??“几点？”????

??“六点。”?我抬手看了看表，四点半。???

??“不见不散。”???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扔进衣兜里。一把把手里的购物袋扔在地上，回头冲他吼，“都给我拿回去，到我家！”??

??随后我就跑了起来，从滨海大桥到我家的路，那是我第一次这样全力以赴的奔跑。风衣的扣子一颗都没有系，风拽着我的头发和风衣疯狂的把我往后扯，可那时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迈开步子就停不下来。就像这眼泪，一哭，就仿佛流了好几年。

??路程不远。一路上热泪伴着鼻涕不停地往下流，自己却并不在意，必须要控制一下的时候就用手和衣袖抹一下。跑到离家里最近的超市，急匆匆地采购了好多东西，等付完钱出了超市才发现自己再想跑却已经跑不动了。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喉咙也被冰冷的风刺的喑哑，等我做完晚饭的时候，给叶枫打电话，竟然半分钟说不出话。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呜声。

??刚刚把那家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穿过马路，以及人满为患的公园，是一家医院。那是一家不大的医院，却很老了，我小的时候我就记得这个医院。我们家三代人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什么的小病都是去这里，但这些琐碎的小事我都记不清。只是突然的热泪盈眶，又让我想起叶枫来。

??那是高一的时候，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在人满为患的火车站发生了暴力事件。拿着半米长的片刀的恐怖分子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冲出来，人群像是惊慌失措的鹿群四散奔逃。尖叫，冲撞，踩踏，血液飞溅，可怕的难以想象。那时叶枫拉着我，像大风中拼命保持平衡的打转的蝴蝶，我们躲到一个餐馆里，逃过一劫。只是受了些轻伤，去我家附近的那家医院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那时我惊魂未定，看着被推进手术室的一个个满身是血的人吓得要死。我的头枕在叶枫的腿上，她抱住我的头，安慰着我，“乔，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我抬起头，看着梳着利落的短头的叶枫，“拉钩！”

??她莞尔一笑，伸出小拇指。叶枫的皮肤很好，很白，就是很凉，凉的很。

??“真漂亮！”她说，声音融化在不冷不热的空气里很好听。那时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昏黄的光透过窗子照到我们对面的墙上，以及水族箱上。水族箱里面的金鱼游动的优雅，像是穿着鲜红色礼服参加舞会的公主，在阳光下有种意外的不真实。

??“嗯，阳光真漂亮。”

??“我说的是金鱼。”她说，“真羡慕它们。”

??“你喜欢？”

??“安逸的让我羡慕。”她语气里带着些叹息。“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还想再待会儿。”本来想说的毕竟回家面对的也是你那个没有个爹样的爸，可是忍住了没等出口就咽了回去。我翻滚了一下身子，换了个姿势，“等月亮出来的。”

??湿漉漉的半截袖被风吹干。可这风却刺得眼睛痛，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刚刚跑过医院，跑过一条街，路遇长长的婚礼车队，脏兮兮的垃圾车，油罐车以及环卫的洒水车。路口还有一个帅气的交警，可是我没有时间跟他眉目传情，如果有时间，那可是个好机会。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跑着跑着，我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

??“你找到叶枫没？”

??我想说话，喉咙却紧的说不出话。清了清嗓子。

??“没。”

??“我还在路上，你告诉我你怎么感觉她就要轻生？”我想起自己的那把枪，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怜。没人管我，就算我自杀，都没有会看我一眼。

??“我跟她说咱们俩的事情了。我知道......”

??“你他妈傻逼啊！她要是......”顶着风说话突然不小心被风呛到，我停下来，背对着风，“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我知道。我就是不说，到时候她也会......”

??“到时候什么呀！没有到时候了！那你背着我勾搭叶枫就有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林宇我跟你说，我今天不是在帮你......”

??“我爱叶枫。怎样！你就是这样咄咄逼人，你什么时候替我想过，吃什么买什么干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受够了。行了吧！叶枫也不用你帮我找了，我他妈自己去！”

??我手里拿着被他挂断的电话愣住了，“我也不差你一个人！”我把手机扔到了垃圾桶里，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双腿发软，眼泪决堤似的流下来，一瞥眼，看见路边的一个咖啡馆。

??当时我们就坐在靠着落地窗户的座位上，天空是不明的淡青色。那时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干净的手腕上带着我送给她的表。

??“乔。”

??“恩？”

??“把手伸出来，生日礼物。”

??我摊开手，她也把攥着的手伸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掉在我的手心里。

??她手里拿着一枚戒指，很简单，没有钻。

??“大学，毕业回来，我就娶你。”

??她亲自给我套上戒指，那时她眼神坚定，而且妖媚的可怕。我仿佛被她摄走了魂魄，想永远的躺在她的手上，被她搂在怀里。闻特有的洗发水味道，被她安慰，被她吻。

??那时我认识叶枫已经十年。我小时候因为体质不好总是被小伙伴们欺负，她则坚强的像是个男孩子，经常把男孩子打哭抓哭，总是有学生告叶枫的状，老师也总是请叶枫的家长来谈话?。她爸爸嗜酒如命，好吃懒做，就是烂人一个，对她跟对男孩子一样，不是打就是骂，她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后来一有事情她就来我家避难。她在学校总是帮我打抱不平，性格开朗豪爽，我爸妈很喜欢她。

??她去国外念书，一年回不来几次。至于林宇，大一时认识，他死缠烂打追求我将近三年，直到大三我没有办法才勉强答应他。

??后来......他就不知道怎样的认识了叶枫，也许是那次叶枫毕业后第一次回来，我急急忙忙跑回家的那次，也许不是。我搞不清，反正他就不明不白的勾搭上了她，她也傻傻的上了钩。

??那天，叶枫打电话问我，声音有些模糊断续，“乔，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那时我已经知道林宇已经和叶枫交往的事情，想都没想，“恩，有啊。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哦......是嘛。真好....”

??我至今都为我说的那句话后悔。因为没过多久就听朋友说他们要结婚的事情，那天我把戒指从手上摘下来戴上摘下来戴上无数次，还喝了很多酒，吐得要死，晚上回家沾床就睡。一早起来，戒指却还是安然地戴在我的手指上。??

??我拖着自己沉重的双腿走着，眼泪已经流不出来，风吹得挂着泪水的脸发痒。又过了一个道口，不知不觉的一抬头已经可以看见滨海大桥的影子。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奔跑的人影，我赶紧跑过去，喊着，“叶枫！叶枫！”

??我的脑子里全是叶枫的影子在跳，像是蝴蝶飞舞在漫天的枯叶里。

??“叶枫！”我停下脚步，看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停下来。

??她面向着江面，转过身，看我。

??“乔。我的戒指还没丢.....”她的眼圈红红的，短的齐耳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所以我，逃出来。”

??“我的戒指......”

???我看了眼光秃秃的手，又在裤兜里翻天覆地地翻。空空如也。我不敢看她的脸，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手，以及手中的戒指都在不停地颤抖，白色的婚纱更是被风拉扯的失去了原来优雅的样子。

??她的眼神里满是破碎。我抓不住她，可我还是伸出手，只抓到虚无的空气。

??“叶枫！”

??一颗子弹的确是不够用。?

??两颗一起才更好。????????????

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