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好莱坞传播忧郁症

年底上映的好莱坞大片，通常是动作片，图热闹、赚大钱，难得有什么深度。但听说最近出了一部有深度的心理片《忧郁症》，从报纸和电视上的预告看，其色调是墨绿和深蓝，即色彩心理学所谓的忧郁色，让我联想到19世纪后半期英国拉斐尔前派的忧郁绘画，于是便留意这部电影。

“忧郁”乃心理术语，指内分泌失调，黑色胆汁过多而出现忧伤和郁闷。在现代社会中，“忧郁”指心情抑郁情绪低落。当身心郁积的低潮发展成病态，便出现忧郁症，来自现实生活给人的精神压力。

好莱坞电影《忧郁症》是丹麦导演拉尔斯·特里尔的作品，此人曾获金棕榈奖。出演女主角的邓丝特，也是星级演员，十年前在《蒙娜丽莎的微笑》中有出色表演。我上网看了电影预告，虽是片段组合，但色彩和氛围很诱人，有惊悚的心理深度，是好莱坞少见的好影片。这样的电影是我的最爱，于是周末去电影院看了晚场《忧郁症》。

蒙特利尔是英法双语城市，影院也分语种。二十年前刚到此地，看电影时不明就里，开映听出是法文版，观影如看天书。此后买电影票，便先问是不是英文版。有时明知是英文电影，可开映前的广告却英法混杂，让人心神不宁，怕买错了票，急得东张西望，直至听到电影的英文对白才放心。

二十年后没这焦虑了，心安理得坐等电影开映。《忧郁症》的序幕是一组长长的慢镜头，慢得像静止的照片，画面几乎一动不动。静心坐等的观众一旦进入这画境，便能享受唯美的摄影，并体验柔曼的心理进程。尽管开篇的节奏过于缓慢，但我还是佩服导演的立意构思和摄影师用慢镜头营造的意境，享受那宁静和永恒的感觉。

这组慢镜头将我带至古代希腊，去思考先哲所言的忧郁气质。电影女主角对这气质的梦幻般演绎，让我想起八十年代关于魅力女人的流行说法：“偶尔微带愁容”，听起来像是林黛玉。不过，忧郁气质总让我联想到十六世纪德国画家杜勒的版画《忧郁》，美术史学家潘诺夫斯基对此画做过经典解读，由此推进了现代图像学的发展。其实，电影《忧郁症》那近乎静止的慢镜头，正是精美绝伦的忧郁图像。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慢镜头，《忧郁症》的第二组镜头是宾士车里的男女主角，二人身穿婚纱，乘车行驶在狭窄弯曲的山间小路上。由于车身过长，转弯困难，这段山路费尽周折，二人的婚礼被耽误了。为了让崎岖的山路与心理焦虑相呼应，电影从慢镜头转入摇晃镜头。导演不用固定摄影机，而是在车内手动拍摄，不仅使画面一路颠簸，也使观众的眼睛一路颠簸，更使观众的心脏也一路颠簸。这组激烈摇晃毫无节奏的颤动镜头看得我眼花缭乱心惊胆颤，想起七十年代初看过的越战纪录片《铜墙铁壁的永灵》，拍摄美国B52轰炸机对北越的狂轰滥炸，那画面晃得人头昏目眩。

漫长的崎岖山路总算结束，这对新人来到了婚礼现场。但是，久等了两小时的客人早已不耐烦，而婚礼的主持人更是强忍愤怒。烦躁中，新娘的母亲出言不逊，让女主角心烦意乱。不消说，这组心烦意乱的婚礼镜头仍是晃动拍摄，让观众也心烦意乱。颤抖晃动的婚礼镜头漫长得让人苦不堪言，我坐在影院里先是抖得眼花，然后晃得头晕，接着耳鸣、胸闷、呼吸不畅、坐立不安、一身虚汗，就像大病将临。那一刻，我只盼着摇晃的婚礼赶紧结束，并自我告诫：也许是自己状态不好，要镇静、耐心、再坚持一下。可是，观众席出现了骚动，有人退场。我咬着牙继续看电影，但终于忍无可忍：这是什么心理电影，分明是心理折磨和生理迫害。突然，我感觉自己像晕船一样要呕吐了，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这蒸气浴般憋闷的电影院。

夜晚的星空深邃透明，冬季的空气清新宜人，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美丽。好莱坞的心理电影，我服了，没看完也罢，若看完兴许会染上忧郁症。

2011年12月，蒙特利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