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选·雨天小记

昨夜就寝很早，对我来说这是一反常态的。平时，我几乎每天都要在网上工作到次日零点左右。昨晚，我只草草访问了经常参与的几家文学论坛就上床了。但又不能安然入睡。其时，窗外有懒散的雨声。在深秋，这样的雨是预料中的，终要下一两场懒散的雨，天才转冷。但也在预料之外，因为这场雨来之前，实在没有任何征兆。

这场雨对我没有造成任何阻滞，我不在旅途，也未身处羁旅，给我造成阻滞的是我的心里充塞着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想的也不是豪宅，不是名车，不是美女，不是存款，也不是斗鸡走狗之类，我只是无端地想到了自己。

我是一个教师，近来，我却与自己一直热爱的职业产生了莫大的隔膜，我已经不能清晰地整理出关于教育的若干头绪来。按理说，整个社会对教育事业一直抱有极大的希望的，那就是希望每一个受教育者在智力素质和人格素质两方面都有所建树和提升。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教育的事业化早已经转变成了产业化，教师是“出产”“教学质量”的产业工人，学生是教学质量的生产机器，教育的全部意义已经被浓缩为畸型的“有教而无育”，我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正在被难以接受的教育现状所异化，从心理上说，我已经产生了失业的感觉，从精神上说，我仿佛被人抛弃。

充塞于我内心的第二种事实是所谓的“校园文化”。满墙满壁的绘画、名人名言、标语、口号、训示、戒规，其实是货真价实的“挂羊头卖狗肉”。我惊奇地发现，我们每天所津津乐道的教育中的“育”完完全全被“挂”在了墙壁之上，学生们在高山大海一般冗繁沉重的作业量中挣扎、喘息，他们只能从课间和上学、放学的时间缝隙里在充满了“校园文化”的墙壁上“观赏”一下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些丰富多彩的各种课外活动，让他们枯井一般的眼睛饱览一回本该完全支持他们心灵成长的人性的阳光。的的确确，这一切，他们也只能从墙壁上“观赏”而已。

我看到了自己的无奈，也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如同这天气、这深秋，以及这个世界。我的身外是一片萧瑟的秋色，已是一片凄冷的雨声，雨声又是那样的懒散，又是那样的顽固，以至于冥顽不灵，仿佛一下起来就不想再停。深秋的夜已经很长，雨又在不停地下，在电脑前坐得久了，渐渐觉得周身寒凉，天气又不至于让人围炉取暖，只好拥被，微闭双目，心游遐迩，听窗外懒散固执的雨声越来越冥顽不灵。

一应秋声，总勾起我关于人生和和生命的一些思考和感悟。教书三十年，年龄四十八，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好老师，自己却一直都想做一个好老师，尽管想做好老师的想法真的很好但事实却由不得我，我只能一边坚守我的人生追求一边和做不了“好老师”的诸多环境因素保持一定的距离，如同我根本无法拒绝秋雨而只能躲在家里一样。从我自身来说，我不是一个“好老师”，从职业上来说，“职业”也认为我不是一个“好老师”，可是，我真的想做一个好老师，只是，在现实中，我还得按照各项要求做好每一件事而无需问为什么，没有人听，也没有人回答。

我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游戏。

家乡人把刚从地里翻起来的大土块叫做“土巴”。那时候我们“玩无可玩”，有时候我们就到地里去玩土巴。三五个孩子齐心协力把一个足够大的土巴推到一道高坡上去，然后大家迅速向土坡两边脱身跑开，让土巴顺坡滚下。土巴越滚越快，先是碎裂成几块，飞腾，跳跃，旋转，飞扬跋扈，各奔前程。继续滚落的时候土巴也在继续碎裂，大土巴就变成无数个更小的土块，一路浩浩荡荡，声色俱厉，顷刻之间，山坡上就高扬起漫天尘雾，我们就看着这一场由自己策划、制作的恶作剧开心地笑，我们，个个满头大汗，满脸泥痕，连鼻孔里、牙缝里都塞着黄土。

稍事休息，再找一个更大的土巴往上推，因为我们想看到更为壮观的全面崩溃的景象。我们推得筋疲力尽，个个挣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但为了一睹更为壮观的场面，我们可以忍受一切艰难困苦。但我们的力量毕竟有限，我们的体力支出渐渐达到了极限，那个土巴仿佛在变大、变重，它要向下滚了，我们当然不允许，我们一齐发一声喊，一鼓作气，终于将土巴推到坡顶，然后将土巴一齐用力推下。

整个上推过程，我们都在竭力克服土巴的重力惯性，当我们的推力稍有懈弛，它就表现出向下滚落之势并开始蠢蠢欲动，但因其尚不具备较大的动量，我们还能有效地将它控制住，并且能够将其一直推到坡顶。但是，如若它已经快速地向下滚落，谁还敢去阻止它呢？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莫不如此。

当一种观念、一种行为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惯性的时候，我们已经失去了能够控制局面的最佳机会，我们也不再有控制局面的实际能力，我们仅有的能力也失去了意义。就像我们的生活，就像我们，由于观念的偏颇和急功近利的“务实”行为而让一些本来很正常也该正常发展的事情偏离了正确的发展轨道，于是，就出现教育产业化，经济泡沫化，文化表面化，社会核心价值观虚泛化，精神空虚化，心智浮躁化，行为盲目化。总之，我们的生活的某些方面已经严重畸型化。

早晨，雨停了，雨雾迷茫，阴冷潮湿，天色呆板、凝滞。其实，这个季节本来是颇令人喜爱的，前提当然是秋阳高照，天阔云远，远山近树，多彩多姿。可是，这样的雨后的早晨，只好面对幽寂和迷茫了。千不该，万不该，昨晚的心绪不该延续到今天早上来，却来了，我必须面对。

做完了手头的工作，想看书，看不进去，想写作，心里却没有畅然温热的激情和灵感。胡思乱想之后，还是写下了这样一些胡言乱语的文字，权作填补一时空虚的一篇日记吧。

201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