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选·桂花

上周五，天色晦暗，可是，学校一处空闲角落里的两树桂花开了，袅袅娜娜的，香气飘上了四楼，我的脑海里，顿然充塞着关于桂花的整个季节，一种宁静和温暖浸润在心，一个念头便油然而生：明天来采桂花，亲手来摇落秋天的软玉温香，别无所图，真真切切，只为桂子的香。周末到了，却是接连两日绵绵的冷雨。潮湿又阴冷，脑子里又被突变的天气塞堵着。城区主街道正在扩建改建，一片狼藉，一片难以下足的泥泞。雨下得不大，但也不停，细细的，若有若无，但终究是有。至晚，泥泞更甚。雾从碧山下，不打伞，头发似也潮湿，打了伞，又觉累赘。路边的香樟树，叶子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经橘黄的灯光一照，明亮而繁华，空气似乎异常的洁净，也异常的宁静。秋雨传凉意，路上少行人。雨落香樟树，一片沙然的响声，还有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忽然一辆车飞一般穿过雨雾，把前方的路照得透亮，也照亮了路边的另一个行人，打着伞，在我前方很远的地方走着。那个夜行人的背影极其窈窕，也极其灵动，步态逍遥，我仿佛也能看见其人怡然自得的表情。此人显然不是在赶路，但也不是在散步，除此而外，我并不能猜测出前方行人的目的和意图，我只知道她是独行。车灯从我的身后亮起，香樟树和前方行人都显得温馨，都显得与当前的季节无关，与这个世界无关，树的影子和人的背影，还有锃亮的人行道，仿佛才是当下最真实的样子，又分明储存在记忆力，经车灯的偶然照亮，自由自在地走了出来，就在那一刻，前方行人的样子似曾相识——背影似曾相识——就加快了脚步赶上去。车灯一晃就过去了，留下一大片黑暗，许久许久，香樟树，人行道，橘黄的路灯，才一一显现，只是太模糊。车和车灯很快消失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又觉得周围全是凄风冷雨，雨好像大了一些，路灯反而显得暗淡无光，分不清是天黑了还是亮着。灯光雪亮，迎面而来，前方打伞独行的人变成了黑色的剪影，但轮廓更加清晰，更加的似曾相识，更加的娉婷窈窕，更加的楚楚动人，却不灵动，也有些冷。我把脚步又放慢了，刚才满怀的信心和殷切的希望仿佛一下子被扔进了栏杆外面冰冷的江水里。不禁问自己：虽然前方有一个行人，但滨河路上依然让人感到了无人迹，这样孤寂木然的前行到底有多少意义呢？我在散步吗？我在追赶前方那个孤独的夜行人吗？虽然我就在她的后面？觉得，自己的若干想法毫无由来也不可思议，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实在怪异。我竟站住了，冷风吹来，雨声沙然，头上，肩上，也落了几片凉冰冰湿漉漉的香樟树叶子。又一辆车飞驰而去，尾灯鲜红，像两堆熊熊燃烧的火，前灯雪亮，如在白昼。前方那个打伞的人依然窈窕，依然娉婷，开始灵动，开始温暖，也显得格外亲切，也格外熟悉。她到底是谁呢？心里的冲动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心头猛然一热，秋风秋雨和阴冷的天气瞬间从身边逃离。我疾步向前赶去。火红的尾灯突然增亮，两个火堆变成了两个太阳，在前方独行的人身边，车停了，窈窕的独行人站住，转身，收拢雨伞，远远的，隐隐的，她的侧面的剪影很有韵致，她缓慢而优雅地和车融为一体，一同向前飞奔而去。路灯更加暗淡，好像并不存在，我仿佛在凭心辨认周围的一切，感受周围的一切，也在寻找和感受自己。自己好像在寻找，但不知道在寻找明还是在寻找暗，或者简直就在寻找世界。这世界存在过，却突然丢了，一切都那么出乎意料，一切，似乎又都在意料之中，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又相信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局。如今，终于处在这样的结局之中，陌生的不仅仅是世界，还有自己。我不想往前走了，站在原地向明暗难辨的前方呆呆地张望着，虽然什么也看不清，甚至什么也看不见。我不能决定自己的进退去留，我已经完全属于这个城市，完全属于这个季节，属于这个季节的风和雨，属于这个季节的幽暗，属于遍地的泥泞，属于冷和潮湿，而湿冷的泥泞就在我的心里。一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过去。今天早间有人闲谈，说起了桂花，我如梦方醒恍然大悟，才想起上周五决定要采桂花的事，然而，不仅仅是上周周末过去了，本周周一也过去了，今天是周二，却不知桂花怎么样了，三天时日已成为过往，我竟无法决定该不该去看一下那两棵桂花树，一黄，一白，每年的这个时候，黄、白的桂花开满枝头，暗香浮动，秋韵依依。今年也开了，并且开过了，桂花开得最盛的上周周末，我计划好去采摘桂花的，却没有去。我被迷蒙缠绵的秋雨牵绊，被雨中的凄冷纠缠，被滨河路上远远在我前方的夜行人缱绻，又被娉婷窈窕的夜行人的猛然消失和名花有主的事实狠狠地打消了一次近乎癫狂的痴心妄想，实在郁闷。特别是，在接连两天的阴风冷雨后，谁又料定，桂花枝上依然缀着灿然的桂花呢？谁又料定，桂花树上那些曾经灿然的桂花其实已经凋零了呢？我呆呆地坐着，回想着桂花的样子，回想着桂花的香气，我忽然觉得太有必要去看看那两棵桂花树了，哪怕只看一眼，并且，不论看到什么结果都行，我的确应该去看一眼。可是，铃声再度响起，我该去上课了。2011-9-20